“别哭。”
直到穆戎用指腹抹过她的脸颊,薛薛才在怔忪间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
穆戎的领带依旧系在她的眼睛上。
遮住了光线,还有眼前男人的模样。
大概是身处黑暗中反而让人的五感更加敏锐,虽然不知道穆戎是用什么心情将这些往事说出来给自己听,薛薛却能感受到那一点,极力压抑的躁动。
既是掩藏于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汹涌。
也是劫后余生的男人深埋心中的秘密。
那天,小穆戎被老爷子救下后带回品香阁。
当然那时候还不叫品香阁,只是一处私宅而已。
罗雪芬就在里面焦急地等候。
“戎戎!”
见到小穆戎被带回来,她立刻迎上前去。
母亲的手是冰冷的,涂着豆沙色蔻丹,一排弯月状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在她想要抚摸自己的脸颊时,小穆戎微微向后瑟缩了下。
这个举动立刻刺激到罗雪芬。
“戎戎,你怎么了?难道你和爸爸出去玩一趟儿就不管妈妈了吗?你……”
“够了!”
老爷子是当年跟罗雪芬父亲一同打拚的年轻人,虽然后来因为理念不同分道扬镳却还是走动频繁,尤其是对从小看着长大,像女儿又像妹妹一样的罗雪芬,总是习惯多照顾对方一些。
即使如此,在当前情况下见她丝毫不关心儿子身上还未处理完全的伤口和明显不对劲的心理状态,只顾抱怨与质疑,连老爷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罗雪芬对如兄如父的男人向来心存敬畏,他一发话,哪怕心里再烦躁再焦虑女人也只能强忍下来。
老爷子见状无奈摇头。
“我先去打电话让医生过来看看戎戎的情况。”他语重心长地交代。“妳好好陪他。”
待老爷子离开后,偌大的客厅就剩母子二人。
罗雪芬盯着穆戎。
小孩身上的衣服破了大半,头髮乱成一团,白嫩的肌肤上沾满泥灰和着鲜血。虽然老爷子找到穆戎后有想先帮穆戎稍做清理,可受了惊的孩子并不愿意让人碰。
于是就一直维持着这副模样。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罗雪芬有些出神。
所以在穆戎突然开口说话的时候,她被吓了跳。
“你说什么?”
“……有狼。”穆戎抬眸,看向他的母亲。“大丘山上面有狼。”
太久没进水,穆戎的喉咙干涩的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撕扯着声带说出来的,少了平常的天真稚嫩,变得喑哑诡异。
罗雪芬莫名打了个冷颤。
尤其是在对上穆戎的眼神后。
漂亮的眸色彷佛浸入雾霭中,一片灰扑扑的。然而若细看就能发现,里面的情绪是封闭而空洞的,像被人抽干灵魂后隻余一个空壳子。
“大丘山……怎么会有狼呢?”或许连罗雪芬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有多心虚,表情又有多勉强。“戎戎不要吓妈妈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是和过往并无差别的温柔。
虚假的温柔,有所图谋的温柔。
从那以后穆戎就变了。
经历大丘山事件,他的情绪变得十分不稳定,后来在老爷子的介绍下独自到心理医生那里接受了一段为期两个月的疗程。等再回到家里穆戎才发现,不知何时穆一典竟也从老宅搬回来住了。
他不想去探究原因,也不再相信两个大人。
事实证明穆戎是对的。
穆一典给他和罗雪芬下毒。
罗雪芬是医生,当年为了一项研究计划曾和毒物学专家共事过两年,不可能一点不对劲都没察觉。
所以,是她默许了丈夫的作为。
以自己和儿子的性命为代价。
不论出于何种理由都匪夷所思。
最后穆戎得出结论,看来穆一典和罗雪芬能成为夫妻是因为上天不忍心让这两个疯子去祸害其他正常人。一个荒谬不堪,一个荒诞不经,两人就应该手牵着手一起进入墓地长眠,而不是再用什么可笑的爱情故事来包装他们扭曲的心理和不健全的人格。
就和他一样。
在罗雪芬死后,穆戎没有出席她的葬礼,却以復仇为名义展开对穆一典的清算。
过程中,伴随毒发的痛苦,有好几次穆戎都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大丘山。从浓雾中出现的灰狼,三头欲以他为食的饿狼,牠们不再是兽形的模样,而是披上了熟悉的人皮。
分别是罗雪芬、穆一典还有穆辉的脸。
既然与他们同出一脉,那或许自己最后也会变成那样,又或者……已经变成了那样?在剧痛中,穆戎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大概就是你活成了自己最憎恶的人。
你意识到这点,偏偏你无能为力改变。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踏入深渊。